第五回  战御侍叔侄献艺  见金鞭皇帝封师

　　第二天下午，商衍瀛带着霍殿阁和霍青云来到望河酒楼。这座酒楼面对大街，背靠海河。檐下楼阁皆是楠木花门木窗，青砖砌墙，白灰勾缝，绿瓦盖顶，檐下悬一块紫红色木匾，上刻“望和酒楼”四个金泥隶书大字。酒楼活计见是商衍瀛，点头哈腰让到二楼雅座。雅座靠墙有两张方桌，门外有一块两间屋大小的阳台。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海河上的大铁桥，合力的船只和两岸的楼房。
　　商衍瀛和霍家叔侄在一张桌子坐下，酒楼掌柜亲自送上茶来，问道：“商老爷，您老人家用点什么？”
　　“备两桌‘十六八’，等客人来了就上。”
　　商衍瀛吩咐，酒楼掌柜下楼准备去了。
　　他们三人喝了一会儿茶，就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。少顷，走上三个人来。走在前面的诗歌二十上下岁的青年，细高个儿，瘦长脸，身穿团花枣红长袍，外套青缎马褂，头戴青绒镶红宝石小帽。脚穿绿色挖云皮朝靴。青年人身后跟着两个日本人：前面是个瘦高中年人，面目凌峻，神情庄稳；后面是个矮胖的青年人，趾高气扬，锋芒外露。显然是两位保镖武师。
　　商衍瀛低声说了一声：“皇上驾到了。”
　　霍殿阁和霍青云见这青年就是溥仪，急忙站起，跟在商衍瀛的身后，按照昨晚新学的面君礼仪，弹袖垂臂，屈膝打千，磕了三个响头之后，低头退到一边恭立。
　　商衍瀛紧走几步，向溥仪说道：“皇上，沧州霍殿阁率侄霍青云前来应招。”
　　溥仪点了点头，伸手赐坐：“都坐着说话吧。”
　　溥仪坐在靠墙的一张桌旁之后，商衍瀛、霍殿阁叔侄和两个日本人才坐到靠门的一张桌子旁。酒楼掌柜上楼向溥仪请安，然后上了酒菜。原来商衍瀛要点“十六八”，是这家酒楼最有名的套菜：十六个菜碟分四冷四热四荤四素，八个大腕有全鸡整鸭牛羊肉，猴头燕窝鲨鱼翅。两桌酒菜，溥仪独占一桌，商衍瀛等五人一桌。
　　溥仪一边吃着酒菜，一边说着闲话，询问了霍殿阁的祖籍家境和从师学武等情况，待到日落黄昏时分，众人也酒足饭饱之余，溥仪才说道正题，他对两个日本人说到：“你们陪霍家叔侄练两趟给我看看。”
　　“是，皇上。”两个日本武师应声而起，解扣甩衣，紧腰带，摆出了比武决斗的架式。
　　两个日本侍从武官根本没把中国武师放在眼里，他们脸上都流露出鄙夷的神色，双手抱肘，两脚一叉，站在酒桌旁，摆出了必胜者的姿态。
　　霍殿阁看他们那骄横的神态，心里很生气，我们中国的皇上干嘛非得用你们日本人来保护？难道我们中国就没有比你们日本武艺更高的人吗？他暗下决心，非战胜这俩家伙不可。
　　霍殿阁没有站起来，左手端着一杯酒，右手伸出食中二指，对瘦高个儿的日本武官说道：“这样吧，你要是能搬弯我这两个手指头，或者碰洒了我杯中的酒，我即刻认输。”
　　那瘦高个子叫工藤铁三郎。他在清末时跟随升允，后来做了溥仪的御前侍卫，是个颇有功底的东洋武士。他见霍殿阁伸出两个手指头，不屑地笑了笑，说：“有道是君前无戏言，霍武士此话当真？”
　　“中国人从来说话算话！”霍殿阁回敬道。
　　“好，请你坐住椅子端稳了酒。”工藤有些恼火了，他急步上前，伸出右手，一把就攥住了霍殿阁的两个手指头，用了一个千金坠，全力往下一搬。谁知那两个手指如同两条铁筋，任凭他怎么搬拉，都丝毫不能弯曲。他知道遇上了武林高手，心里急了，又伸出左手，攥住自己右手腕，“呀嘿”一声喊，两脚离地，整个身子都悬空起来，可是抬头看那两个手指，还是丝毫没有弯曲。
　　霍殿阁笑呵呵地站了起来，转身抽手，将工藤轻轻放在自己的座位上，把左手里的那满杯水酒送到工藤面前，说道：“请你坐下喝酒吧。”
　　工藤铁三郎被霍殿阁精深的武功和坦荡的胸怀所感动，赶忙站起来，抱拳施礼，诚恳地说道：“霍老师，我认输了。”
　　那个矮胖的日本侍卫叫岩田爱之助。他自幼学练日本少林功夫，功深力大，在日本技击界颇有名气。他见工藤认输，急得怪叫一声，一步跳到霍殿阁面前，马步亮架就要较量。
　　霍殿阁对他摆了摆手，说：“武士不必着急，让我的小侄陪你。”
　　方才看二叔比武，霍青云憋了一肚子气，日本没把中国人放在眼里，就应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，那个转身抽手，应该右拳变掌，一招“白蛇吐信”，把那个瘦高个子打到桌子底下去才解气。可二叔却来个换客献酒，真够抬举他们了。如今矮胖子又来挑争，二叔让自己接招应战，正好把一肚子怒气全部发泄在他身上。
　　岩田爱之助憋着劲，过去溥仪也招聘过中国武士，都因为没有战胜他和工藤而落选。没想到今天工藤出手不利，居然失败，而且又败得心悦诚服，使他百思不得其解。他很不服气，决心挽回这个败局。于是，他要同霍殿阁较量，没想到老将不战，反而推出个黑小子，这就如火上添油，他真想一把抓住这个中国青年扔到海河里去。
　　“请到阳台上比武。”岩田爱之助心怀叵测。
　　“请吧。”霍青云也想找块宽绰地方教训东洋武士，便欣然同意。
　　两人来到阳台上，霍青云骑马式一站，握拳屈肘，亮了一个八极架的顶肘式。岩田向前跨了个虎步。先用炮拳试力，直捣霍青云的前胸。霍青云用左拳往外一磕，右拳变掌，一个“单阳炮”向岩田打去。岩田翻腕刁手，侧身用力一带，这一招叫“顺手牵羊”。竟然没有把霍青云拉动。他见此招失利，急撤手变式，搓步用“崩拳”来打霍青云呢的小腹。霍青云手脚颇快，侧身闪过，跨步朝岩田右肩就是一个冲拳。岩田只觉得一股寒风扑来，急忙缩肩拱背，把胸往里一含。不料右膀已被击中，他站立不稳，一个踉跄，差点儿栽倒。霍青云不等他站稳，一个箭步跃到近前，用了一招“海底捞针”朝霍青云前胸打来。霍青云急变“金龙合口”，用右手抓住了岩田的腰带，左手顺胯一捋，抓住了岩田的小腿，一个“铁拐偷锅”往上一托，顺势将岩田举了起来，原地旋转一圈，让皇上和二叔看清之后，向阳台边走去。
　　霍殿阁见霍青云要把日本武士扔进海河，甚觉不妥，便大喝一声：“黑子！放下！”
　　霍青云是最听二叔话的，叔侄关系就如同父子一般。他听到喊声，也觉得自己莽撞了，急忙收住脚步，将岩田放下。
　　岩田爱之助羞愧得无地自容，他走到溥仪面前，立正低头，说道：“皇上有这样的中国武师做侍卫，岩田已成无用之人，告辞了。”说罢，不等皇上说话，深深鞠了一躬，转身就要下楼。
　　霍殿阁一抖身，跳到楼梯口，堵住了岩田的去路。他双手抱拳，说道：“武士请留步，我有话说。”
　　岩田爱之助没想到霍殿阁动作如此神速，愕然止步。
　　霍殿阁诚挚地说道：“岩田先生，今日比武，乃是受皇上之诏而来，表演武术，与先生切磋技艺，并不想分高低上下，更不想伤害先生。有句俗话说得好：‘留情不动手，动手不留情’。小侄年轻气盛，又在比武场上，对先生可能有不周之处，还望先生担待一二，且不能生嫌记仇。又何况先生跟皇上也非止一日，今日真要告退，也要得到皇上的恩准才对。否则，落一个排挤武士的罪名，我们可是担待不起，还望先生慎重从事呀。”
　　商衍瀛赞许地点着头说：“霍武师真是赤诚之心，金石之言，岩田武士不可不虑呀！”
　　方才比武，岩田就败了武功，如今听了霍殿阁这一席合情入理的话和商衍瀛的议论，他又觉得输了情理，不禁恼羞成怒，露出了凶狠的面目，大吼一声：“后会有期，闪开吧！”挥起拳头就朝霍殿阁砸了过来。霍殿阁一闪身，让开了楼梯口，岩田乘机下楼走了。
　　“人各有志，不能勉强，让他去吧。”商衍瀛对溥仪说道，“我看，将霍家叔侄留在办事处吧。”
　　“好，你们二位就留下吧。”溥仪说道。
　　“谢皇上！”霍殿阁和霍青云向溥仪叩头致谢。
　　“皇上得二位武林高手，是可喜可贺之盛事，应该有所封赠才是。”商衍瀛替霍家讨封。
　　溥仪沉吟了一下，询问道：“不知霍家先祖有没有过功名禄位？”
　　霍殿阁答道：“我家祖居山东省东光县霍家庄。庄上有家庙，庙堂供奉先祖，名讳叫霍金辽。他是康熙朝的总兵，雍正朝他东驱倭寇，收复台湾升任将军；乾隆初年西征金川，平息叛蛮，封为领侍卫内大臣，赏头品顶戴，赐一条十三节金鞭，鞭上铸有先皇八字上谕。”
　　“八个什么字？”溥仪急切问道。
　　“小民不敢直言。”霍殿阁为难地说。
　　“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，皇上不会怪罪你的。你就照直说好了。”商衍瀛鼓动着。
　　“恕你无罪，说吧。”溥仪补充道。
　　霍殿阁鼓足勇气，说道：“八个字是‘上朝称师，下殿为父。’”
　　“能有这事？”溥仪睁大了惊疑的眼睛，看着商衍瀛，他不大相信自己的祖宗会给一个外臣这么高的荣誉。
　　商衍瀛胸有成竹地说道：“臣前月去盛京，见金梁重编的《满洲秘档》百卷，有一篇《三朝元老赐葬东光》的文字，记的就是他们霍家先祖的事。”
　　溥仪还疑惑地望着霍殿阁。霍殿阁知道皇上怕他的身世有诈，便从怀里掏出黄布包献上，说道：“有先祖遗物为证。”
　　溥仪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一节金鞭，便问：“怎么只是一节金鞭？”
　　“只因霍家族系繁多，子侄成群，先祖只好将金鞭拆分，我曾祖只得一节。”
　　溥仪细看金鞭，金光闪闪，鞭身铸有“称师”二字，确系先皇封赐之物。
　　商衍瀛凑到皇上身边，低声说道：“臣昨日去关帝庙求得一签，请皇上过目。”说着，从袖筒里掏出一片竹条，指点着念道：“祖宗积德子孙骄，源远流长走风涛，但使勤修无倦已，天赐先师保后朝。”
　　溥仪见签诗，大喜过望。
　　商衍瀛嘿嘿笑道：“天赐先师保后朝，应的正是今日得武师，来日保新朝吗！”
　　溥仪点头称是，喃喃说道：“看来先师有灵，赐我一位武师了。”
　　“快谢皇上封师之恩。”商衍瀛趁机将霍殿阁按下磕了三个响头。
　　作为弟子，溥仪赶忙站了起来，接受老师的叩谢之后，说：“霍老师请坐这边用膳吧。”
　　自此，霍殿阁作为武术老师留在了溥仪的身边，霍青云做了御前侍卫官，并改名为霍庆云以志纪念这件可喜可庆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