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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末代皇帝和他的御拳师》(五)
2013-03-28 11:44:39 来源:《章回小说》1986年第一期 作者:齐铁雄 【 】 浏览:35530次 评论:0

第四回  满堂红真青脸肿  一席话胆战心惊

  溥仪沿着舷梯走进底舱。
  随员们见皇上满面愠色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.都慌忙从自己的铺盖上爬了起来,规规矩矩地低头站着。
  “你们都给我跪下!”溥仪厉声说道。
  随员们不敢违抗,都乖乖地跪在地板上。
  霍庆云和霍福泰见状,知道他俩给大家带来了灾难,上前一步,双双跪在溥仪的面前,齐声央求道:“皇上,都怪我俩不好,请惩罚我们两个吧。”
  “掌嘴!你们都给我掌嘴!”溥仪声嘶力竭地吼叫着。
  随员们见皇上盛怒,不敢申诉,不能违抗,又不忍心下手,都愣愣地站着。
  溥仪瞪着眼睛,逼视着霍庆云和霍福泰,厉声说道:“你们两个带头,每人五个嘴巴。”
  霍庆云把脸一侧,脖子一伸,对霍福泰说:“三弟,你先打我。”
  “不。黑哥先打我。”霍福泰上前抓住霍庆云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打。
  随员们都被霍氏兄弟这个举动感动了,有的叹息,有的流泪。
  “快打!”溥仪一边跺脚。一边叫喊。
  霍庆云和霍福泰停止了推让,来了个轮流作桩,你打我一个嘴巴,我再打你一个嘴巴。如此循环五次,终于完成了掌嘴的钦命。
  其他随员也照此办理,两人一组,轮番责打,五个嘴巴打完,个个鼻青脸肿。
  这种全体受罚挨打在皇宫中早有先例,一般都是一人有过,大家求情,皇上有碍脸面,滥淫威,一怒之下来个全体陪打。大家给这种责打起了个雅号叫“满堂红”。
  可是今天.随员们并没有替谁求情讨打,莫名其妙地闹了个满堂红,所以大家打过嘴巴不敢啼哭,不敢叹息,都跪在地上,恭候皇上训斥,以明了挨打的真正原因。
  “从今以后,谁要是和亲邦友人发生摩擦,还将照此办理。”溥仪宣布完戒律,踏上舷梯,离开了底舱。
  霍福泰又跟了上去。
  大家见溥仪离去,都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。有的人觉得冤枉,趴住铺盖上抹鼻涕,擦眼泪。有的人觉得倒霉,躲在角落里发牢骚说怪话。可是大家都尊敬霍殿阁,对霍庆云也不敢当面指责。
  霍庆云觉得过意不去,对大家抱拳礼,歉意地说道:“我向大家赔罪了。”这个在吉岗面前不示弱,在皇上面前不求饶的硬汉子,在同胞面前落泪了。
  大家都默不作声了。
  这时候。有个长得眉清目秀,一脸儒气的小伙子走到霍庆云跟前,问道:“黑哥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  霍庆云认识这个青年,他叫周君适,是皇后婉容的老师陈曾寿的大姑爷。皇后的视力不好,看不清书上的小字,周君适便替她抄写课本,成了皇后的近侍,皇上便任命他为内廷秘书。这次出国,他是扈从员罗福葆的随员。
  霍庆云便将赋诗经过细说了一遍。
  周君适闻言色变,汗珠子从额头上流了下来,说道:“黑哥,挨几个嘴巴算便宜你了,你犯的这是欺君死罪呀!”
  “怎么回事?”
  “走,你听我说。”周君适拉起霍庆云走出底舱。
  夜色沉沉,海水茫茫。狂风掀起黑色的波浪,冲击着甲板,庞大的舰身象一只摇篮似的不停地颠簸着。
  塔楼上的探照灯象一把利剑,劈开漆黑的夜幕,在水天之间立下了一根惨白的光柱。
  周君适和霍庆云并肩坐在舰尾炮塔前的弹箱上。这里背风向光,听不到喧闹的涛声,正是畅谈之所。
  周君适打了一个咳声,慢慢地说道:“黑哥,我和你虽然是文武两道,但论交情可是世交,你的叔父是皇上的老师,我的岳父是皇后的师傅,他们一殿称臣,共侍帝后,情同手足。你我同舟出国,理应共济。你今日获罪,我不能袖手旁观,只好直言相告了。”
  “周贤弟,你有话尽管说吧,我经得住,就是该死,也死得明白。”
  “吉岗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,水龟蛋说成银印之卵,是为了取悦皇上而借用的别名。《后汉书》中《西域传》上说:‘先驯则赏籯金而赐龟纽。’其注为:龟,谓印文也。《汉旧仪》日:‘银印皆龟纽’。这是因为印纽多雕刻成龟形的缘故。你想,迷恋皇权的皇上听见银印怎么能不高兴呢?而你只图一时痛快,竟用王八蛋来骂吉岗,这不仅伤了东洋人的面子,有碍日满亲善,更主要的是藐视了皇上的权威,触犯了皇上的隐讳。”
  “皇上有什么隐讳?”
  周君适站起来,警惕地四下察看一下,见没有人影,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:“《辍耕录》上载金方所的诗,其中两句是:‘宅眷皆为撑目兔,舍人总作缩头龟’。传说兔子望月而孕,诗中的撑目兔是指妇人不夫而孕。所以,人们用缩头王八来笑骂失节妇人的丈夫。我们的皇上怀疑宫闱不清,近来常和皇后口角。我听老泰山说,皇上单独召见过他,详细盘问三年前他和你二叔护送皇后过海东奔的经过,好象皇上对吉田忠太郎夜入皇后寝舱有所风闻。”
  霍庆云心里一颤,皱了皱眉头,细细回想着二叔跟他讲过的护送皇后婉容离天津到大连的经过。
  那是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,中午时分,霍殿阁和陈曾寿陪伴着婉容登上了日本船长山丸。随行的有天津日本驻屯军司令部翻译官吉田忠太郎夫妇、婉容的胞兄润良以及太监侍女等。
  这是一艘小型的客货混合用船。船的底部是货舱,中层是客舱和餐厅,顶部是驾驶台和水手舱。婉容被安排到客舱的最里面一间,由吉田忠太郎的妻子阿鹤陪着。她的隔壁住着她的侍女春英,她的对门住着吉田和润良。霍殿阁、陈曾寿、吴长明、赵德甫则住在吉田隔壁的大统舱里。
  汽笛一声长鸣,长山丸起锚开航,在浩瀚的海面上,乘风破浪向大连方向驶去。闲散的旅客都站在甲板上,看海面上船来帆往的情景,或听海鸥水鸟鸣唱。而护送婉容的一伙人,  大概都是由于负有特殊使命的缘故,都躲在各自的舱间里。婉容手拿一本《全唐诗》抄本在翻阅着。阿鹤在读《圣经》。吉田和润良则摆上了酒菜大吃大喝起来。陈曾寿有些晕船,趴在铺上折腾着。唯有霍殿阁坐在床沿上,一袋接一袋地抽着长烟管,闷头不语地想着心事。
  夜幕降临了,船在夜海中航行。舱里闪烁着幽暗的灯光,劳累了的船客已经入睡。
  霍殿阁和陈曾寿却因重任在肩,心事在怀,而久久不能成眠。
  “霍武师,我总觉得这次航行有一种神秘莫测之感。特别是隔壁那两个,一上船就大吃大喝,这其中能没有缘故吗?”陈曾寿忧心忡忡地说。
  霍殿阁点了点头,说:“我算认识那个翻译官了,表面上文质彬彬,一肚子男盗女娼,而那位国舅爷,是个财迷心窍,唯利是圈的势力小人。”
  “与狼同穴,与贼同船,我们可要机灵些,千万别让皇后出个一差二错呀!”
  “你说得极是,我在这听声呢!”
  霍殿阁诡秘地笑了笑,随手关掉了壁灯。
  半夜时分起了大风,海水波涛汹涌,小船在波峰浪谷中穿行,船身摇晃得更厉害了。陈曾寿又吐了一汪黄水,便昏昏睡去了。
  霍殿阁屏着呼吸.侧着耳,细心辨别着各种声响,严密地监视着吉田忠太郎的行动。
  突然,他听到隔壁的舱门响了一声。有人走了出来,轻轻的脚步声消失在对面门口。
  “对门就是皇后的舱间。”霍殿阁想到这,一股寒流袭上了心头,他一翻身跳到地上,悄悄推开了舱门,施展轻功提纵术,无声无息地来到婉容的舱门前。
  婉容的舱间还亮着柔和的灯光,舱门虚掩着,从门缝里传出了说话声。
  霍殿阁往前凑了凑,窃听起来。
  吉田忠太郎的声音:“阿鹤,你在读什么书?”
  “读《圣经》呢!”一个日本女人的声音。
  “这书你早就应该读。书上的每一句话都应设成为你的座右铭。‘不要与人做对。有人打你的右脸,连左脸也转过求由他打。有人要拿你的里衣,连外套也由他拿去。人要能做到这一点,上帝会给他赐福的。”
  “要是强盗抢我的首饰,上帝还让我把皮箱给他,那么上帝不成了强盗的帮凶吗?”
  “真是妇人之见。难怪有人说,‘女人的智慧就是毒蛇的智慧’。圣徒帕弗纽斯也曾落在泰依丝的情网而坠入地狱。看来,为了维护上帝的尊严,男人们最好不娶妻妾……”
  “吉田先生,你为什么要娶阿鹤呢?”
  霍殿阁听出来了,这是婉容的问话。
  “皇后还没有入睡啊?”
  “风大船晃。再说,我一新换地方总是睡不着。”
  “您在看什么书?噢,是一首唐诗。‘玄宗回马杨妃死,云雨难忘日月新。终是圣明天子事,景阳宫井又何人?’皇后,您这是想皇上了。不要急,后天就能见到他了。不过,今天晚上……皇后睡不着……应该理解‘云雨难忘日月新’的新意……”
  霍殿阁虽然是个习武的粗人,对吉田忠太郎的言外之意不甚明了,但总觉得夜半三更一个男人钻进女人的房间是图谋不轨的。更河况这个男人是他所厌恶的外国军人,而女人又是自己负有保护之责的中国皇后啊!
  霍殿阁退步回到自己的舱间,叫醒了陈曾寿,将听到的话和那句云雨诗说了一遍。
  陈老夫子气得浑身发抖,高喊着:“淫词勾引,快去抓那淫鬼!保护皇后的贞德和名誉。”
  霍殿阁却压低了嗓门,镇静地说道:“陈老师,你我有护送之责。皇后要是失身,你我将会有性命之危。可是那古田也不是等闲之辈,咱们不能捉不住孤狸再弄一身骚。依我之见,不必声张。想个办法,赶走那头淫鬼。保住皇后的玉体芳名就是了。”
  “言之有理。不过,事不宜迟,霍武师快想想办法吧。”陈曾寿急得直跺脚。
  霍殿阁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对陈曾寿一摆手,二人悄悄来到舱廊的里头,站到润良的舱门前。霍殿阁用手推了一下舱门,舱门反锁着,推不开。他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纹,转头看了陈曾寿一眼,便举起拳头砸门。
  “哐!哐!哐!”砸门之声大如擂鼓,在舱廊里震荡轰鸣。
  霍殿阁砸了半天,不见开门,他又扯开嗓门高喊。“国舅爷!国舅爷!快开门哪!”
  可是,不管霍殿阁怎么猛砸高喊,舱门仍旧紧闭不开。
  陈曾寿明白了。这绝不是润良睡得太死听不见,而是他心里有鬼不敢开门。老夫子有些恼火了,颌下的胡须抖动着,声音沙哑地叫喊道:“霍武师,把舱门给我砸开!”
  霍殿阁借着舱廊里那微弱的灯光察看着舱门,才看清这门外面用铁皮包了防护层,门边装了一把黄铜圆头大转锁。霍殿阁双唇紧闭。把气暗暗运到右手中食两指上,猛地向舱门铁皮上一点,随着一声喑哑的响声,在手指戳击之处.立即现出一圈凹痕来。他这一招乃是“金刚神力”功,若是石块砖瓦坚脆之物挨这么一指,早就四分五裂了。怎奈这是韧软的铁皮,所以没有穿透。不过凭着指头感触列的弹性,霍殿阁知道铁皮并不坚厚。于是,他再运动神功,指头与枪头剑尖一般,“嚓嚓嚓”向铁皮连戳三指。舱门随即进发出“咚”的穿透之声。霍殿阁心中一喜.用手指在门里一拨,把门闩划开了。
  陈曾寿上前一脚,踹开舱门,一躬身钻进舱问,霍殿阁紧跟进去。
  舱问灯光昏暗,辛辣的酒气,腥酸的呕吐味熏得人头脑发胀,心烦胃呕。
  霍殿阁用眼一扫,见润良伏在桌上昏睡着,他对面的铁床上铺着被褥,鼓鼓囊囊的好似有人在被里睡觉。霍殿阁走到床前将被子一掀,露出来的却是一件日本军官穿用的草绿色呢面大衣和一个军用背包。
  吉田忠太郎果然不在他床上。
  霍殴阁和陈曾寿交换了一下眼色,然后走到桌前,摇晃着润良的肩膀,喊道:“国舅爷,醒醒。”
  润良睁开惺松的睡跟,布满红丝的眼球发着暗淡的光亮,说道:“二位老师,深夜至此,有何公干哪?”
  “我问你,翻译官上哪儿去了?”陈曾寿上前逼问道。
  “吉田君不是在床上睡觉吗?”
  霍殿阁一旋润良的双臂。将他扭转到对面床前,说道:“你自己看看吧。”
  润良看了看空床,并不惊讶,只淡淡说道:“没在床上,那就是去厕所了。”
  “既然上厕所了,你怎么还把门在里面闩上呢?”陈曾寿一针见血戳穿池的谎话。
  “这,这我就不知道了,你们也没有告诉我看着吉田君。”润良开始耍赖了。
  “你不知道他在哪儿,我们知道。”霍殿阁又把润良拉到门口,用手指了指对面的舱门。
  润良先是一惊,随即镇静下来,嘻嘻笑了几声,说道:“噢。这很有可能,对面舱里有他的夫人哪!”
  “呸!”陈曾寿气愤已极,一口唾沫喷到润良的脸上,指着他的鼻子骂道:“你这个衣冠禽兽,难道你不知道那舱里还住着你的胞妹,中国的皇后吗?”
  霍殿阁怒火胸中烧,他一步上前把润良揪出舱门,右臂向外一甩,那润良象个肉弹,重重击在对面舱门上。听见响声,舱门开了,吉田忠太郎手提短枪,横眉立目站在门口。
  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吉田忠太郎怒吼道。
  润良慌忙从地上爬起来,战战兢兢地说:“你,你问他们好了。”
  陈曾寿见吉田果然从皇后的舱间出来,心里是又气又恨。他气恼的是满口仁义道德的翩翩一介儒生,竟是一条满肚子坏杂碎的白脸豺狼。他愤恨的是这个混乱宫闱的淫鬼竟不知羞耻,手提短枪,威胁质问,好象犯罪的不是他而是别人。于足,陈曾寿走上前去。手指吉田,就要反问。
  霍殿阁见吉田露了面,自己的预期目的已经达到,他怕陈曾寿情急之下失言遭灾,事情捅明了反而不好收拾,便上前拉过陈曾寿,一本正经地对占田忠太郎说道:“是这么回事,翻译官先生。我和陈老师在睡觉,突然听见国舅爷在隔壁呼喊,我们怕出什么意外就跑来询问,国舅爷说他看见一条很长很粗的毒蛇!我问蛇在哪儿,他说从舱门上穿出去了。我们在舱廊里寻找毒蛇,哪儿也没有。我们最担心的是那条毒蛇钻进皇后的房间哪!”
  吉田忠太郎已经听出了霍殿阁的弦外之音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半晌才笑着说:
  “霍武师真会说笑话!”
  “这可不是笑话,翻译官先生请看,你们这个铁皮包裹的舱门上真有一个穿洞呢!”霍殿阁指了指门上的指洞。
  吉田忠太郎看见指洞,惊讶得张开了大嘴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  正在这时,阿鹤头发散乱,满脸泪水,从舱里走出来,对大家鞠躬说道;“谢谢各位关照,我们屋里没有毒蛇,皇后已经睡下了,请不要打扰。我替皇后谢谢大家了。”
  霍殿阁见吉田忠太郎夫人出面调停,认为这事应该适可而止,见好就收了,便借高下驴,说道:“既然皇后的屋里没有了毒蛇,我们也就放心了。大家各自回舱睡觉吧。”
  霍殿阁说罢.拉起陈曾寿走回大统舱。
  当他转身关门的时候,一眼瞥见吉田忠太郎垂头丧气地拉开自己的舱门进去了……
  霍庆云回想到这里,说道:“皇后并没有失身,皇上只是醋海生波而已。”
  周君适笑了一下,接着说:“皇上就是有个疑心病,所以,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说乌龟王八字眼。要是换成别人说这字句,皇上也许认为言者无意而谅解,你是霍殿阔的亲侄,有可能知道皇后在长山丸的事,所以你说出这字句就非同一般了。那句‘不晕船’与‘不孕传’又是谐音,皇上以为你指桑骂愧戏笑于他,这不是犯上欺君的死罪吗?”
  听了周君适引经据典、旁证博引的一席话。霍庆云胆战心惊,额头沁出冷汗,喃喃说道:  “我真不是有意戏笑皇上……”
  “言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皇上是主子,咱们是奴才,岂容你分辩?今天皇上不给你死罪,挨五个嘴巴应该看成是万幸了。”象塔楼上的探照灯照亮海路一样,周君适的话象阵清风,吹散了笼罩在霍庆云眼前的浮云,他明白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真正地位究竟有多高。他俩默默地走回了底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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